从北美一边的太平洋来，千山万水地飞啊飞，然后用轱辘接力，在世界上一摊内陆水迹最大的五湖区南下，跨过彩虹桥，长途奔袭，手机导航在不停地移动，中午在锡拉丘兹打尖逛店，傍晚在斯克兰顿美餐，又冲破了忽如其来的一阵暴雨和没完没了地一段森林，终于悄悄地靠近了大西洋边、夜色里可见白云飘动的纽约，在约克镇下榻的酒店门首长凳上优哉游哉地点起了一支烟，忽然听到一边花坛的底座下“瞿瞿”之声，缓步倾听，音若鸣钟。欣喜而呼：时入三秋，小虫先知，大洋隔不断天籁是也。

　　拂晓进城，平远望去的纽约竟然展现在一派空阔之中，好似房地产商陈列的沙盘示意图，这与其他城市全面突起而一叶障目有所不同，类似这种焦点爆发式的繁华，使人容易想起的是香港太平山头居高临下尽收眼底的灯火璀璨。不一刻呼啸穿过“二战”初期挖掘的隧道，又钻入了极具阳光反差的曼哈顿了。

　　驻足联合国总部广场，正逢周末，万国旗尽除，倒也不失些许清和恬然之氛，荷枪实弹的警察一般散落在枢纽街口两望，与其他警察构成百米之内的三角呼应，油然给过客一种踏实的安全感。登上洛克菲勒中心的瞭望平台，四围放眼，波光涌动悬桥，楼宇倒插如林，令人生喜的是中央公园呈长方形和衣而卧，又淡定又深湛，那久远的覆盖反而是繁衍青春的必然，它无疑是这个开埠近四百年的世界级豪都得以良性呼吸的“绿肺”。

　　华尔街镶嵌在夹缝深处，一头肌肉感十足的铜牛被圈在路口的三角花园里，证交所悄然押后，从图形上看，甚至有点儿歪歪扭扭，毫无堂奥庄严之感，就好比人体器官的既成也是莫明其妙而又不容改变的，尤其作为神经系统的走向，更是可知而不可即。世界经济自从志愿者们构成了一体，风吹草动马上可以引发电闪雷鸣，虽然这一块小区让人怀疑缺少市容公务员，但是从远在天涯的万国生计而言，最好不要发生一不小心而跺脚的事。

　　在平地抬眼世贸中心的双子星，其实不过进入竹林丛中而已，那不要命而要恐怖的“911”策划和执行者，实在还是有点儿拐弯抹角搜寻目标难度的呀。死的是人，炸的是钱，活着的继续干，这一片已经称不上废墟的作场，有人开始描述将落成的一片蓝天。

　　“自由女神”矗立在水一方，供远观而不能近亵，一方面因为神圣就必须高大，另一方面因为重要就期待靠近，这实在是两难，可喜的是这座雕像投了风水宝地，走过路过必得瞻仰，作为艺术形象而言极具神彩：脚踏罡座，头戴星盘，左揽经卷，右举火炬，一脸清俊严正，满身衣衫欲动，石基风化而显厚重，铜绿雨露而泛古秀。“自由”只能成为相对的类属艺术的理想，而“女神”的面貌骨架大致判断来自于欧洲。

　　纽约大街分成上中下区，大楼不掩旧迹，和盘托出的是铁制的可能用于安全通道的简易楼梯，几乎把城市斜拉出了一道道不厌其烦的风景线。从第五大街徜徉到时代广场，真个是店家云集，看客如潮，人们匆匆相对，各奔东西而过，其实没有多大的稀奇物事景致，难以想象圣诞的钟声在这里响起时，成千上万的欢呼雀跃能消除多少寒意。

　　经过展厅和花园，有忙着的也有悠闲着的，一城的喧嚣在这里消停，纽约可以看到文字和堆砌颜色的地方，不乏是文化的艺术的，它不仅仅是充斥在地铁或街头的油画速写、吹拉弹唱。在第八大街与四十二街处有一个演出厅，偶然看到两头一时间排起了各有三四十米的长龙，一会儿有一辆悍马长车停在了剧院门口，一窝蜂下来了几个看似未经年的女伶，实在判断不出有什么名角或者可能演出什么经典的，虽然萝卜青菜各有所好，还是有点令人惊诧的。纽约是任何一个跃跃欲试的人都可以停靠的码头，管你属于什么主义和怪诞，你可以不喜欢，但是不能阻止别人欢喜，看不出其中的奥妙，并不说明懂得更多，这不是私人的城市，而是一个由经济规律支配的开放口岸，它甚至最大范围地排挤了国家意志，鄙弃了政客在竞选演出时的高谈阔论，这里不会提供产生学霸、艺霸的可能，也没有拿腔拿调地相当于局级处级的行业协会首领，与缺乏专业水准的所谓主旋律报纸发动夺人眼球的攻势，请来只有中国特色独有的宣传、文明、文联等等部门的官员，尊卑有序地走上红地毯。他们动辄以莫须有的方式，边缘“不服从领导和管理”的踽踽独行者，他们树立的“德艺双馨”是单方面而一定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中国所有可以产生决定权力的地方，已经不可能把国家利益和民族正气置于不可动摇的神圣地位，而文化艺术界的管理者因为相比获利途径相形见绌，所以就甘愿与鲜廉寡耻、投其所好的所谓“艺术家”同流合污。“共和”以下，因为意识形态的侵削，因为社会大众的参与，也因为传统意识进入瓶颈，还因为文人气节走到谷底，中国文化艺术的主体，基本上是属于丢失传统价值和理论的尝试期或式微期，好在大陆民间因有了比较才有了积淀，他们的精神力量和创作痕迹，设想在云淡风轻的以后重见天日。相比今日的纽约，应该算得上物欲横流的大市场了，但是在文艺领域居然还有不屈不饶、非官方化的消费热情，反而证明了这个古老城市的风度和底蕴。而今在大陆自己排队购票，已经不复可能。

　　兜来逛去，见到纽约警察都是佩挂齐全鼓鼓囊囊的，大街的交通警没有枪械，警察好像黑人居多，男女皆有，再拥挤的地段，他们也会留一块背后相对僻静的角落给自己以观察前方人流地形，看来纽约的警察更简单更专业，他们也许不需要像大陆的警察需要接受更多的意识形态、时政说教，以及没完没了的材料表格、考核打分、职衔培训、交流互访，凭空想象增设许多未必属于警察职业的岗位，将社会行政管理的审批权利尽可能归入辖下和分割细化，并且大兴土木扩充编制，装备精良化环境现代化官员豪奢化，叠床架屋将内外勤人员对口交叉形成相互牵制的负责属性，以至派生出许多身不由己的复杂而势利的人际关系。职务升迁和分工变动作为名利和形象的角逐要冲，实际影响消耗掉更多宝贵的工作时间和精力。威权的存在为寻租和交换提供了最大的可能，几乎形成潜规则而呈白热化。所谓基层第一线警力因为广泛深入接触社会，投合应酬趋之若鹜的人情世俗，为人消灾而奔走的私事因为心照不宣的利益而容易忘记本职操守，落实社会面的控制因为不能厘清工作范围和对象而类纸上谈兵。警察内务机制比较其他行政管理机关形成巨大落差，无所不有无所不包，这种膨胀扩大的后果，就是办公化、衙门化、技术化、白领化，一句话就是异化。人浮于事，尸位素餐，政府浪费的是钱，警察累坏的是身子，百姓还不一定得到相应的保护。从维护政权必须具备的管理监督而言，治安力量的坐大失衡，并不符合国家统治利益，更容易成为乱中掣肘的利器，为现代文明制度所不取。纽约警察面对的是全世界不同种族、潜在的不同信仰持枪者，他们的国家充当了世界警察的角色，仇家满天下，但是他们兢兢业业、轻装上阵，无须拦截任何令人难堪的新闻信息，不能拨弄更多飞黄腾达的机巧，他们似乎默默无闻，其实一个城市民众的安居乐业需要的就是最最平常的“叫得应”，有“保护神”坚守在阻吓犯罪的现场死角，纽约的警察无从关心其他，不能借故游离，应该为他们的聚精会神喝彩。

　　纽约州很大，纽约很小，从这里西去南下，顷刻进入邻州。发现它的大处，是在离开它、回眸思考的时候，就好比拍照的一个原理：你要是与它挨得很近，常常却不是周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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