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凡高的足迹
骄阳似火,被晒的发烫的土地上,向日葵疯一样地生长。一个眼睛血红,头发被灼热的太阳烧得所剩无几的家伙,拿着画夹,在长满葵花的田地里奔跑着、喘息着。很快地,一株株燃烧着的向日葵在画板上诞生了……
这,就是妻向我描绘的凡高。
妻说,她要去阿尔。
我没有反对。我知道她对可以靠23杯咖啡度过四天的艺术家怀着怎样的敬意。她要寻找向日葵,那是一个心愿。
七月的南方,终究是闷热的。我们赶在暮色降临之前来到阿尔。空旷的小车站,像是一直这么沉寂着。一条有些荒芜的路,静静地躺在小城和车站中间。我们走在这通往小城的路上,走在有尘土扬起的黄昏里,小城的轮廓渐渐地从高出显现出来,颇有些海市蜃楼的意味。渐渐地,前方有了喧哗,我们知道,阿尔小镇到了。
绕过一个小环岛,就来到了小镇的街道上。与雄伟的巴黎相比,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村庄—— 一个古老的村庄。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房屋保留了从前的样子,用石头和着泥土搭建而成,带着摄影师喜欢的质感。街角上,几个被晒得黝黑的“村民”一边聊着天,一边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我们。继续向前走,两个街区后,人多了起来,街道两旁的小餐馆,也都把桌子摆到了外面招揽游客。
从环岛入城的路呈树状伸展,一不留神你就走错了方向,离你的目标越来越远。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厚厚的旅游书中的地图,一步一步向旅馆靠近。在一个街区的尽头,天变得开阔,那个保留完好的古罗马时代的斗牛场完整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傍晚的阳光依依不舍,把斗牛场顶部斑驳的墙体照得通红。我习惯地停下脚步,拿出相机,寻找令我满意的角度。而妻已先于我站到旁边的台阶上,按响了快门。
接下去的经历让人不快。因为知道阿尔游人很多,在离开温哥华之前,我们已订好了旅馆。可当我们最终找到那里时,旅馆的主人—— 一个鼻子穿环的小青年,竟然说:“没房!”。 任你如何据理力争,他的嘴里只有这两个字。这样的结果意味着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将在遥远的法国南部,拖着所有的行李露宿街头,想起来真的有些悲壮。
天无绝人之路。最终,我们费尽周折,在稍远的地方,找到了另一个旅馆。看看表,已是午夜。
到阿尔来的游人,在夜晚挥霍了过多的能量,清晨多半是倦怠的。所以,当我们吃完早餐,从容地沐浴在晨光里,阿尔还没有完全醒来,周围的一切静谧而安详。 为了阻挡冬季肆虐的狂风,阿尔的房屋都挨得很近,于是街道也就很窄,以致于早晨的阳光无法太多地透进来。这时的巷子多是空空荡荡的,或许会遭遇一条狗,或许有赶早的老人从某扇门里走出,便成就了一道风景。
我喜欢此时的阿尔。
当年的凡高,厌倦了北方的寒冷和灰暗,从巴黎来到了阿尔,在这里度过了他生命的最后时光。他被地中海的阳光所吸引,在两年内创作了两百多幅作品,其中的一幅向日葵和《鸢尾花》及《加歇医生像》在他死后被收藏家以天价买走,但这么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生前出售的两幅画却廉价到被装饰鸡窝。有道世事弄人!
凡高基金会,就在斗牛场西边的一条小巷的旁边,很冷清,也很小,一如凡高潦倒的赤贫。捐上几块钱,你可以进去浏览。这里的画没有凡高的真迹,只有些复制品。我被凡高的故事感动着,在凡高的手迹前站立了许久,思索凡高短暂的一生,想他对绘画的执着、坚韧和痴迷,想他对自然的热爱、神往和眷顾,也想着因他而繁荣起来的阿尔以及那些曾经居住在这里的冷酷的人们。
凡高创作《星夜罗纳河》(Starry Night over the Rhone)的地方,是一座千年古桥,和欧洲其它很多古建筑一样,未能在二战的炮火中幸免于难。残垣之下,河水汩汩流淌,尽现沧浪之意。我站在桥头,凡高的画就在近前。对寂寞长空,凭吊万古流水,说不尽心下之幽幽。一旁的妻子则眼中闪着泪光,满脸悲悯之色。
阿尔的阳光是赤裸裸的,明亮而刺目,天空纯净通透,蓝得醉人。 在集会广场(Place de Forum),我们找到了当年凡高《夜晚的咖啡馆中》的那座黄房子,如今已是饭馆,房屋被店主漆成了凡高喜爱的亮黄色以吸引顾客。游人慕名而来,给这家餐馆带来不菲的收益。
凡高画中的那座黄房子,仿佛已随飘逝的记忆,渐渐远去了。
为了画画, 为了挥洒那一腔激情,凡高的足迹遍布阿尔的大街小巷。酒馆、吊桥、花园、房舍……,被一一收入他的画板。我们尽可能拜访到每一处尚存的旧址,不管破败荒芜还是铺满锦绣。缅怀总是容易的,对逝去的人,经过的事,长长的溪水,甚至吹过发际的风。然而,缅怀又能改变什么呢?是匆匆的流年?渐老的时光?还是擦肩而过的际遇?踯躅在凡高世纪风雨铸就的孤独里,纷扰少了,思绪多了,可心头总是茫然……
夜幕下的阿尔,不似早晨那般安静,处处可闻鼓乐齐鸣,象是不安分的躁动。而我,更愿意走入巷子深处。当街头的喧嚣和犬吠成为背景,夜,在橙色的街灯下弥漫开来,古老而神秘的气息触手可及。我被这扶摇直上的夜色淹没,继而渐渐融化,意识有些模糊,仿佛置身于一个庞大的躯体内,四周回荡着心脏跳动的轰鸣。不知过了多久,从恍惚中回到现实,支起脚架,像一个严肃的摄影师有预谋地启动了慢门,把阿尔的夜色永久地留在了胶片上。
总有一些人 让你感动
总有一些事 无法释怀
对于妻子,凡高作画的葵花田,是一种情结。
我们四处打听它的所在,但没有人能告诉确切的位置。
我们不能责怪人们的健忘,毕竟,如人们常说的,人需要快乐,而快乐是需要忘却的。
我们甚至找不到一片可以抵达的葵花田。从妻的眼神中,我读到了失望。
然而,就在我们决定放弃继续寻找的努力时,却意外地在阿维尼翁发现了一大片向日葵。
那是我们在普罗旺斯的最后一个下午,我们去了这个尽人皆知的世界文化名城。平心而论,阿维尼翁并没有给我太深的印象。城中辗转片刻,就到了罗纳河上的圣贝内泽桥。建于公元12世纪初的这座桥,长900米,有22个桥孔,现今已面目全非,仅余的四个桥墩托着沉重的断桥把这个景观变成了文化遗产。走在桥上,稀里糊涂地听着解说,一切变得漫不经心。到了断桥的尽端,习惯性地抬起头,放眼远眺,在右前方,河的对岸,一片跳跃的黄色映入我们的视线。“是向日葵吧!?”我狐疑地说。“真的,好像是!”,妻一脸兴奋。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岸边。有在两岸间定点往返的船,把我们载到对岸。愈行愈近,向日葵的形态也越来越清晰。密密排列的花盘在微风中有节奏地舞动起伏,因醒目而灿烂。“真的是向日葵!”,妻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甚至可以听到她因高兴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多年来,我们已经在周围世界的营营苟苟中迷失了自我,象被一根绳子牵着身不由己的活着。这一刻,她被释放了,她是自由的,当泪水在她眼睛里打转,我知道,她心里在欢呼。确切地说,这是一次灵魂的放逐。所以,时至今日,我仍然固执地认为,向日葵的出现使我们的阿维尼翁之行富有意义。
向日葵被铁篱和壕沟隔开,无法拍到个性张扬的花瓣。但望着成片的花田,透过镜头,我仍然感受到那生命的威力。这植根于土壤的生命,呼吸着地中海的空气,承受着普罗旺斯的阳光,有一种让人燃烧的魅力。
我闻到了淡淡的清香。
我听到了血液在流淌。
我们在花田里消磨着时光,用整个下午的时间与向日葵一起生长。渐渐地,我理解了凡高。
我把这种体验伴随着我的记忆写进了照片。
这一天,竟不觉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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